二十九、侠女穆紫清

文贞慧长苏诚两岁，嫁到蒯家后育有两女，长女今年七岁，小女儿四岁。苏诚向黄师木介绍道：这是你嫂嫂。黄师木起身深鞠一躬，问候道：“大嫂好，兄弟黄师木有礼”。文贞慧微笑着双膝微曲，颔首低眉，给黄师木行了个万福礼，轻声说道：兄弟安好。苏诚又对贞慧说：这是我的结拜兄弟师木，才从京城来的，如今在工部为官。说道这，苏诚突然想起来问道：兄弟，我们谈了半天，我还不知道你官职是……，苏诚话说了一半停在那里，文贞慧却询问道：兄弟可是工部左侍郎，正三品。苏诚不解的看着妻子，正待要问，这时从门外飘来一句话：“晓诚兄弟才到后院说家里来了贵客，工部左侍郎黄大人。”话未落地，一个敏捷的身影似一阵风般飞旋而来，话到人到。

只见此人：身材秀美，英气流霞溢彩；面若桃花，果然蛾眉凤目；孤傲高冷，莲心犹如满炉烈火；琴心剑胆，慧性恰如一眼山泉。神态悠闲，不受“女诫”、哪管“内训”；意在江湖，常思孤旅、仗剑天涯。未曾木兰请缨，每羡桂英挂帅。在家描眉涂朱理云鬓，出门提刀纵马杀恶人。柔情似水，忠情重义英雄梦；刚烈如剑，侠肝义胆儿女情。

正是：江南武林俏芙蓉，女中豪杰穆紫清。

来人正是蒯苏诚二房夫人穆紫清。她性情直爽，古道热肠。原来，在中午用餐时，她们在后院听说家里来了位官爷，当时习俗，家里来客女眷不能入席。直至酒席散后，晓诚临走前特意赶到后院，将大哥已与工部左侍郎黄师木二人义节金兰，结拜成兄弟一事告知两位嫂子，叫她们做些准备，晚饭后好去西溪游船。晓诚走后不久，二人整理好妆容、衣饰，这才到中堂来见结拜兄弟。苏诚将二人一一向黄师木作了介绍。

要说苏诚妻子文贞慧也是出身于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，苏诚虽家大业大，但并非官员，怎么就娶了两房妻子，这里还有一段堪称传奇的故事。

穆紫清乃扬州穆家庄人，三年前苏诚到扬州给茶商唐闻礼送家具。由于是一位老朋友介绍的一大宗生意，一船家具器物运过去。唐闻礼在扬州也是一大户人家，新房落成后订制了一批紫檀家具，苏诚带了两位工匠前去，到了唐家将家具在新房组装并摆放好，果然华丽高贵，满室生辉。唐老爷的亲戚朋友纷纷前来观赏，看到大家羡慕的神情，唐老爷觉得很有面子，非常满意；而苏诚做得也非常到位，又多赠送了两件闺房小件家具。唐老爷宴请留客，苏诚本没想留下来吃酒席，可一来家具的余款还未结清；二来唐老爷家来的亲戚朋友都纷纷要订购家具。苏诚一看机会来了，高兴的留下来。等酒席散去，银子结清，订单收好再出发时已经太阳落山。

由庄园到码头须途经一处紫竹林。这要是在白天，过往的行人多，也无大碍。可这是晚上，也是苏诚大意了，加上酒喝得也有点多就没听劝阻。他带着两个徒弟往回赶，三人身上背着这批家具的半数货款，三百五十两银子。若说只他师徒三人还好说，身上还带了这么多银子，这就有点冒风险了。其实他们早被劫匪给盯上了，走到紫竹林时，见前后无人，四个持刀劫匪冲了出来。两个徒弟虽各持一根木棍，要说给自己壮胆还可以，可哪是劫匪的对手，劫匪钢刀一亮一声怪叫，三人吓得毛骨悚然。此时是进退无路，又力不能敌，真是叫天天不应，呼地地不灵，眼看性命不保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即，救星来了。

这也是机缘在此，他三人命不该丢，正巧遇穆紫清从此路过。穆紫清住在穆家庄，随家人去码头取货。穆家子弟将货物装车运走后，她因平日里在父亲的约束下很少出门，难得出来一次就没急着回去。这瞧瞧那看看，看热闹观风景耽误了时间，待天黑时，她才在贴身丫环的劝说下往回返。她们回穆家庄的路上也要经过紫竹林，正遇苏诚三人被土匪打劫，命悬一线之际。穆紫清乃武术世家，自幼习武，一身好功夫，身手十分了得。要不是身为女姓，万马军中也是一员勇将，如今要对付这几个毛贼那还不就是个操练吗？不要说就四个劫匪，就是再来四个会武功的壮汉也不是对手。穆紫清一声长啸，凌空一跃，拔剑冲了上去，真是轻松加愉快，没遇任何困难，只是一个照面四个劫匪就人人带伤，丢刀弃剑，跪地求饶。穆紫清心善，只是想给他们一个教训，手下留情，只点到为止，没有伤其性命。可她没有想到，就是这一念之慈，却给自己惹下了无尽的麻烦，但也成就了一段姻缘。

正是：人无伤虎意，虎有害人心。

这四个劫匪眼看着到手的银子被穆紫清给搅飞了，还弄得一身是伤差点送了性命，更是心生怨恨，就寻思着如何报仇，好出这口气。可一打听才知，这女侠原是穆家庄穆长河的女儿穆紫清，他们顿时泄了气。不要说他们几人了，就是来个千百号人，也不是穆家庄的对手。穆长河是我们本部书中天启三贤士之一，哪三贤？扬州剑师穆长河、中原高士黄河浪、塞北名儒马寒风。

在穆长河的教习下，穆家庄人人习武，无论男女老少都有一身功夫。且不说穆长河为一代武术名家威名远扬，他有徒弟八人，号称“扬州八勇”，个个身手了得。尤其是穆紫清的弟弟穆紫霖，虽说年少，却如同赵子龙在世，一杆虎头枪、一把清风剑天下无敌。几个劫匪思来想去，憋气带窝火，可又出不了这口怨气，于是就想了个法子，找人去散布谣言。说穆紫清紫竹林夜会情郎，对方是苏州的富商，风流浪子，传得有鼻子有眼。要说这劫匪阴险，竟用造谣的手段，世间最恶毒的手法是杀人于无形，这谣言一传出去比刀剑伤人厉害。也正是基于此事，穆紫霖才特别痛恨劫匪，日后才有火烧清风寨一事。

再说苏诚获救后非常感激，当即拿出一百两银子酬谢，但穆紫清坚辞不受，并亲送三人到运河码头，直到他们上了船后才离去。苏诚有惊无险的回到家里，想起来有些后怕，可这救命之恩哪能不报。妻子贞慧也感慨世间竟有此等奇女子，两人商量了一下，却犯起难来。因以蒯家的现状来看，报恩的方式只有赠金银，可对方偏偏是分文不受，看来想以钱财来报恩这条路却是行不通。可又不能送家具，这思来想去的，考虑了一整天，也没想出好的方式来。没办法，只能去找贤者；贤者是谁，此人乃万历朝第一高士，大明开国元勋“诚意伯”刘伯温之后，军事谋略家刘子清。

刘家和蒯家是世交，苏诚素来敬重刘子清，还不仅是逢年过节的往来，平日里也隔三差五的前去问候，有事也多请教，两家交情深厚。就这样，夫妻二人来到刘老先生家，贞慧将两包点心、一盒茶叶放在桌上，施礼问候，然后坐了下来。接着苏诚将自己在扬州紫竹林遇险一事的经过讲述了一遍。刘子清听罢，呵呵一笑，随即问他说：你怎么不当面酬谢人家，何苦再跑一次路。苏诚感慨道：你是不知道，她死活不收银子，我当时也是被惊吓得六神无主，荒乱之中只想先回来再说，待到了家与贞慧一商量才觉得不妥。刘子清轻淡说道：还是你不诚心，你若诚心，她怎么会不收。苏诚一听不知说什么好，就盯着贞慧看。刘子清接着说：不收也就算了，好在你平安回来，又没受什么伤害，这不挺好吗。贞慧听了不解，心想这不是老先生的风格啊，心一急说道：这哪行，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，何况这还是救命之恩，有大恩不报岂不是逆天。

刘子清看着贞慧，认真说道：怎么报，是以身相报？自古大恩不言报是因为大恩实难报，人家明摆着又不要钱，看来只能是让苏诚以身相许了。听了刘子清的话，贞慧一下子没忍住，笑出声来，说：以身相许，行啊，人家要是要他，我没意见，家里多个妹妹也好啊，还是位巾帼英雄呢。刘子清却一脸严肃的问：你真有这么大的胸怀，能容得下这个妹妹？贞慧看着刘子清一本正经的神态，只当他是在开玩笑，也没思考就说：容得下，多个妹妹还不好吗。一旁的苏诚却苦笑一声，轻叹道：也是老天保佑我啊，真是黎山老母显圣了，不早一刻也不迟一分，就在那贼人的钢刀已经落在我脖子上，我都感觉到刀刃的冰冷了，不知何处来的一道剑光，像闪电一样，将贼人的钢刀给打飞，要再迟那么一点我就没命了。

贞慧看着丈夫犹自惊悸的样子，亦有所感，叹道：这女侠这般神勇，一人能敌四贼，真如樊梨花再世，世间多少男子也不如。刘子清微笑道：你们夫妻也真是难得，受恩图报，古来如此，更何况这救命之恩，恩重如山。他又问苏诚：你只说救你的人是个年轻女子，你可知她姓甚名谁，家住哪里？苏诚连连摇头说：不知，当时我曾再三问她，只她不肯讲，她只言区区小事，何足挂齿。刘子清听罢，沉思片刻，目光坚定看着两人说：这人叫穆紫清，扬州穆家庄穆长河的女儿。穆家世代习武，忠勇报国，先辈曾在嘉靖朝年抗倭中立过大功，到了穆长河这一代因看不惯官场黑暗，宁可终老家园，也不和官府往来，专一在家习武授徒。他还有个儿子，叫穆紫霖，如罗成转世神勇无比。我与穆长河虽有旧交，但已多年未见，正好借此前往一探。前世姻缘后世情，一切都是缘分所定，也罢，我就陪你走这一趟。

我列个物品清单，你明天照着单子去购置，一样也不能少。接下来刘子清将物品清单写好交苏诚，苏诚接过看了一眼递给贞慧。贞慧细看，原是“白酒、丝绸、茶叶”三项，脱口道：这物品我来购齐，只是这银子总是要有的，不然岂不难看。刘子清就等她这句话呢，接着说：也是，那准备多少合适呢？他一脸严肃的望着两人。苏诚和贞慧都没有说话，刘子清目光看着苏诚，苏诚则转头看贞慧，贞慧心里明白了，答道：您看着办吧，一千两也不打紧。刘子清说：好，就一千两。苏诚一听慌了神，没太明白，贞慧也愣在那里；心想这也太多了，可话已说出又收不回去，这数目是自己才说出来的，哪知老人却认真了。贞慧看着丈夫，苏诚已然明白说的是一千两，可不是一百两，有些不知所措。刘子清看夫妻二人紧张的样子，淡淡一笑说：是多了吗？夫妻二人齐道：不多，不多。刘子清又问：那是家里一时凑不齐吗。二人又说：不难，家里有。刘子清这时看着贞慧，重复问道：真有？要是一时凑不齐也就罢了，这银子并不是一定要有。刘子清是给贞慧一个台阶，意思只要她一松口，也就算了，哪知贞慧此刻反倒镇定起来，坚定的说道：老伯请放心，银两绝无问题。这文贞慧是谁啊，毕竟是出自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，什么场面没见过，且自嫁与苏诚后，家里所有收入开支都由她亲自管理。蒯家也是家大业大，这一千两银子在蒯家财产中，还真算不上大数目。还有更重要的一点，就是丈夫此次遇险，能平安回来，那是最大的幸运，若是性命不保，那这家就全完了，人都没了，要再多的钱又有何用。她是真正出自内心的感激，想报答这位穆姑娘，只要是家里有的她都能舍得。

古人常说破财免灾，对于蒯家来说，这所购礼品和一千两银子，对生活并无多大影响。刘子清看贞慧一脸坚定的神色，只是微微一笑说：那好，就一千两纹银，都换成二十两一锭。贞慧当即允诺。刘子清随即话锋一转道：人活一世，唯情义二字；前世冤家债，今生儿女情，一切都是缘分。清单上的东西一定要买最好的，做足了面子，人情也还了，至于银子，也就是准备一下，钱财如流水，金银要舍得。要得须先舍，不舍哪能得；今天在你处，明朝归他家，流来流去最终还是要流回来的。

夫妻二人对刘子清后面的这一番话虽未理解，但前面意思明白了。就这样，苏诚、贞慧离开刘家后即到街上购物。十坛山东“秋露白”、十坛“淮安绿豆酒”，这都是名冠江南的上等好酒，价值不菲，每坛要五两银子；十匹至尊极品江南丝绸，京绒、苏缎、杭罗一应俱全，有妆花、彩织锦缎、妆花丝绒和金彩绒，色彩鲜艳，光滑亮丽，是人见人喜。这些丝绸简直就是硬通货，每匹值十两银子。另有天池茶、松萝茶、西湖龙井茶、阳羡茶、碧螺春茶，每样两包。

正是：更到时来心不谨，终身凭何以报恩。